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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会动的

【生死线】【四道风/何莫修】被搬空的人

大概九年前的文



太阳底下。石子路中间。四个人边走边大口啃着烧鸡。 
离门口还有两三步的地方,龙文章用下巴指了指四道风手里,油纸包着的没人要的鸡头: 
“扔啦扔啦,你想留到投胎再吃?” 
四道风没回嘴,倒是六品想了想,接道:“可以做汤。” 
欧阳走在最前面,开始在大门上敲暗号,烧鸡的油水顺手被蹭了上去。四道风看着门板上淡淡的指印,把纸包换了个边,沾了一路油的手活动了下指头就狠狠往门板上一拍。嘭!五根指头一个大巴掌。 
他得意地瞧着龙文章,把纸包在掌心上一下又一下颠着: 
“留着它就为做这个招牌,打天下要竖面旗,有堂子就得有块匾。” 
龙文章刚想抬杠,门从里边被打开。 
欧阳推着两人走进去,六品乐呵呵地跟在最后。 

进到地下,欧阳闭了闭眼适应屋子里的昏暗,睁开发现四道风正对着自己问: 
“他怎么还在这儿?” 
“谁?” 
四道风侧身瞥了眼坐在桌边修理电台的何莫修。 
何莫修停下手里的活儿,局促地不知道该反驳还是该看着两人对话继续。 
欧阳把四道风按在一张凳子上,也给自己找了块坐下:“他没地方去。” 
“高家,有他喜欢的大小姐。” 
“鬼子要逮他。” 
“去找钻海底下不出来的大鼻子。” 
“他去了,又游回来了。” 
“拿一顿银洋买他的人呢?跟他说,半块银洋买卖也成了!” 
欧阳暗暗叹了口气,这事总躲不过何莫修知道。赵老大离开前建议他把美国人开的价码告诉何莫修,走不走让他自己决定。欧阳明白赵老大的意思,但他更明白何莫修为什么游回来。 
“老四,他不是美国人的物件,也一样不是四道风的物件。” 
四道风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没人要他当我的物件。” 
“不是你的,也不是你刚才烙下的招牌的。” 
“谁的都不是,哪儿来回哪儿去。” 
四道风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才发觉手里还拿着油纸包,黑暗里腻腻的泛着光。 
站在门边的六品突然开口问:“一顿银洋,是多少钱?” 
“银洋不用这个单位计量。”何莫修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地方,垂头丧气地说:“用顿来计算银洋,就象用公斤来计算数字,开价买我的连中国话也不会说。这次是哪国人?日本,美国,德国,还是法国?什么时候来接我走?” 
欧阳的眼里流露出悲悯,看着他认真地说: 
“不是一顿,是一吨。美国人现在给你出的价码是一吨武器和药品。” 

欧阳的话没有激起任何声音。 
四道风坐在黑暗里难得的没造出什么动静。桌上的蜡烛照出何莫修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六品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洗完手的龙文章捏紧了拳头踏进门里,他不走进去,背靠在墙上,远远地看向何莫修说:“有一吨武器和药品,就能重建沽宁守备团。” 
又是一阵沉默。 
欧阳想找些说辞让何莫修好过些,最后只吐出几个字:“没那么简单。” 
龙文章自嘲地笑了一下:“人死多了就那么简单。三年前我得用十筐银洋求老百姓当兵,现在只要一杆枪,十发子弹,只要能爆鬼子的头,就是前后一起响的炮仗筒子,也会有人扛。”他越说越激奋,迈开步子像在演讲:“现在不缺人,想活的人就是肯死的人,缺的是武器,是弹药。会用枪的都死绝了,想拼命的都把命留着,没地方用,该怎么用!” 
六品举了举手里的砍刀:“没枪用这个就行。” 
龙文章伸手也握住刀柄,把卷了边的刀刃推到六品面前:“该换把新的了。” 
六品点点头,表示同意。 
何莫修看着龙文章,又看了看六品,转头看向四道风时眼神里终于带上绝望,最后定定地望住欧阳: 
“我没想过自己能值这么多。能用我脑袋里一无是处的原理和演算公式,还有梦想,让你们能武装成一支军队,让我觉得自己还算做了点事。”何莫修用尽力气想稳住颤抖的声音:“除了我自己,没人喜欢我在这儿,所以我愿意交换。” 
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我愿意交换。可不想离开你们。不,我们。” 
欧阳想说什么,何莫修立即开口:“但我会去,真的,不用劝我留下。我只是想不出离开这里我会是什么。我以为终于找到自己是谁,该怎么活,我以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梦想。但我会去,虽然我不愿意。不不,我愿意。” 
何莫修突然站起来,又颓然地重重地坐下:“我以为我想好了……” 

四道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甩手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扔。 
油纸的一角散开来,露出个鸡头,把何莫修吓了一跳。 
“假洋鬼子就是麻烦。”四道风随口说道。 
“不换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四道风戳到何莫修面前,用满是油水的手抓住何莫修干净的衬衣领子:“你欠我东西没还。” 
何莫修皱着眉头,声音却有力:“我没借你什么。” 
“为了送你一趟,死了很多人,你欠命。” 
欧阳走过去,没伸手去拉四道风,只是站着。 
“听着,三的死了,你害死的。” 
何莫修解释:“是李六野干的。” 
“要不是救你,他还在沙门天天和老婆亲热。” 
何莫修不吭声了。 
“小气包死了,你害死的。” 
“日本人杀的。”何莫修急了。 
四道风越发起劲,继续数着:“二的也没了。” 
欧阳插嘴:“和他没关系。” 
“也算你头上。” 
何莫修终于发现他是来胡搅蛮缠的。 
“还有李六野。” 
“他是你杀的!”何莫修大喊。 
“再送你一次,沽宁里我认识的人就死绝了。”四道风松开手,向门外走。 

龙文章堵住他的去路:“就为这个?” 
四道风懒得回答,只是抬头迎着龙文章的愤怒。 
“你不敢了?怕死?” 
“怕你祖宗!”四道风果然恶狠狠地回骂,却只是用肩膀撞开挡在面前的人,走进通往楼梯的黑暗里。 
“怕了就直说,这趟我一个人送!要死死我一个!”朝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龙文章失望地喊。 
“他是怕了。”那是欧阳的声音:“他怕你去送死。” 
龙文章一怔。 
“你杀日本人,因为你是军人。他杀日本人,因为他是沽宁人。他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就像你说的,死的人够多就变简单了。他现在只想沽宁人都活着,我们都活着,就算日本人在,沽宁人也要好好过日子。” 
欧阳的声音不大,几乎不是在对龙文章解释,更像在对自己说着。欧阳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老师,在学堂里是个心神不宁的不合格的教员,面对女学生们他不记得自己教过什么有用的学科和做人的道理。离开学堂他又一气教了四道风太多,现在他发现,教会四道风越多却只是让他失去了越多身边的伙伴,和与生俱来的东西。沽宁被占领的一刻就和鬼子拼命同沽宁人葬在一道的四道风,和现在的这个四道风,哪个更不幸? 
欧阳还没来得及想到答案,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可我们……都不是沽宁人啊。”何莫修疑惑地问。 
欧阳回过神,看了看房间里的每个人,失笑道:“的确不是。” 
何莫修很快被带着笑意的声音感染,带着轻松和兴奋说:“没关系,现在我也是四道风了,也是真正的沽宁人!我会做许多有用的事,还有微不足道的事,总之除了杀人以外的任何事!” 
龙文章狠狠瞪了何莫修一眼:“轻点!那么大声怕鬼子听不到?” 
何莫修缩了缩头,自言自语道:“刚才你喊得更响,要死死我一个这种话,伯母听见了一定会伤心。” 
六品附和道:“还好她不在。” 
龙文章气绝。 
欧阳笑着走了出去,终于能把鸡头拿去给龙妈妈做汤了。好不好吃,得等放进去才知道。  



=====



巷子里,有辆黄包车在散步。 
何莫修低头艰难地拉着车,车上坐着个大个子。 
“右转右转。” 
大个子指挥着。 
“前面是酒馆,你得抬头才记得住。” 
何莫修没有理他,依然沉默地走一步退半步用尽全力拉着车。 
“要撞了!”大个子突然喊到。 
何莫修猛地抬头,巷子很宽,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忍了忍,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就对上鬼子了,调头,往来路再跑一遍。” 
何莫修终于被他得胜似的语气激怒,停下车质问: 
“你不是出来执行任务,只是为了戏弄我,是不是?” 
四道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突然坏笑道:“鬼子往这边来了。” 
“请你回答我。” 
“他们在看你。” 
“我已经受够你的把戏了。” 
“别回头。” 
何莫修一转脸就看到两个日本兵狐疑地走近。他呆滞了一下,抓起车想迅速地跑起来,可黄包车就像被灌满了铅块,身后最大的那块还故意朝后坐了坐。 
四道风从怀里掏出钱在手里晃了晃,笑嘻嘻冲着日本兵喊道:“拉车的腿脚不好使,还要讹我的钱给他治脚。” 
日本兵好像听懂了似的,没有拦住何莫修,黄包车比走路还慢,一点一点擦着他们身边挪远。 

黄包车拐进了另一条巷子,何莫修才呼出一口气。 
“你得谢谢我。”四道风还在得意着。 
“谢谢你差点让日本人抓到我?”何莫修嘴上嘟哝,脚下却继续前进着,不敢再停下来。 
“谢我带你出来。你在地下闷得都快有馊味了。”四道风夸张地嗅了嗅。 
何莫修抬起头看看太阳,他的确很久没走路了。自从加入四道风,别人都不时出门,只有他除了偶尔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一直都在地下他的修理间实验室组装零件储藏室卧室其实也就是他用门板隔开的黑漆漆的一个小房间里。 
“昨天死不去的对我说,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问他做什么大事啊?是办学堂还是开饭馆啊?他说比这个还大。你说你什么事都没做就先发霉变成绿蛐蛐了,多不值当。” 
何莫修摇摇头:“没有比现在更大的事。我也不想做大事,只想和你们在一起,因为你们把我当自己人。”照在身上的阳光很暖和,他的话渐渐多起来:“我住过很多城市,上过很多学校,但不久又换了新学校新地方。没有能在一起很久能成为朋友的人,他们也都把我当作外乡人。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趣,学稀奇古怪的东西。” 
四道风挠挠头:“听不懂。” 
何莫修没有继续解释,只是问道:“你小时候玩什么?” 
四道风自豪地说:“在沙门练功,练酒量,练饭量,练完就比试,也就是打架,叔在旁边看着我们打,打输的加倍练。” 
何莫修笑了,真诚地说:“我也想像不出你这样的童年。你一直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有许多朋友,和认识你的人。我羡慕你,在这里有根。” 
“等打跑了鬼子,你也把自己种在沽宁,就有根啦。”四道风突然想到何莫修脑袋冲下被栽在地里浇水上肥料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何莫修并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等打跑了鬼子,就在沽宁开个学堂。” 
四道风接道:“龙乌鸦教打枪,胖子教砍刀。” 
何莫修也说:“欧阳教文科,我教理科。” 
四道风继续:“我是总管,什么都得听我的。” 
何莫修却说:“你还是当车夫最适合。” 
哐当一声,四道风一脚踢在车柄上,黄包车背后的铃铛一阵阵响。 
何莫修放下车:“到家了。” 
四道风一歪头,果然看到自己按在门板上的油手印。他心念一动,把要去敲门的何莫修一把抓回来往黄包车里一扔,抬着车飞跑起来,边跑还边喊:“沽兴行四道风~~~~借过借过!” 
何莫修急了:“你要干吗?会把日本人招来!” 
四道风只顾撒开腿猛冲,速度越快嘴咧得越大:“您坐稳喽,带您跑遍沽宁城给您的新学堂找块好地界!” 
何莫修死死抓住黄包车,不再说什么。他也想在好天气里多吸几口新鲜空气,而四道风飞奔的背影,似乎比他更惬意。就像他们已经几年都没这么快乐过一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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